蘇珊桑塔格何許人也?
「1964至65年之間,桑塔格相繼發表了《關於“坎普”的札記》、《反對闡釋》《論風格》和《一種文化與新感受力》等文章,使她幾乎一夜成名,也使她成為爭議的焦點。這並不是因為她開創或發現了一種離經叛道的“坎普”文化,而是她將潛伏已久的“高雅文化”與“流行文化”之間的衝突以最為銳利的方式挑明了、激化了。但還不只如此,桑塔格的獨特之處在於她的“雙重性”,她既是高雅古典的、又是時尚前衛的,或者說,她是來自精英文化陣營的“叛逆者”。她的文章的旁徵博引、論題廣泛,從康德、和莎士比亞到盧卡奇、卡夫卡、班雅明、艾略特、沙特、卡繆、巴特、戈達爾和布勒松,不一而足。涉及領域從哲學、美學、文學、心理學到電影、美術、音樂、舞蹈、攝影和戲劇,幾乎無所不包。以精英式的博學和睿智的寫作反叛精英文化的等級觀念,使她成為一個醒目的“偶像破壞者”( iconoclast ),同時又是先鋒文化的新偶像。」(劉擎)
上面的引述簡單提到蘇珊桑塔格生平文化關注的各個層面,同時也述及她個人鮮明的一些特質。她除了是一個犀利的文化思想批評家、小說作家、電影導演,另一個較為人所知的就是她反戰人權鬥士的身份。她很年輕就決意不以學究身份茍且此生,並企求在大學那令人神往的,安穩的磚石圍牆之外另起爐灶。她形容自己那時彷若是一個披掛盔甲上戰場的武士,她要進行的是一場對抗平庸、對抗倫理上和美學上的淺薄和冷漠的戰爭。外界加在她身上的標籤不勝枚舉,像是「美國公眾的良心」「先鋒文化的大祭司」等,但是正如她自己說的:「誰都不會喜歡自己被稱為是一個什麼」,顯然她也不會樂意接受這一切貼在她身上的,儘管是誇譽式的標籤;或者無寧可以說,她生平致力的就是在於揭開各式各樣的標籤。在她看來,標籤或許像是一種僵化的闡釋,它不僅遮蔽了事實也限制了論述的可能。而她向來喜歡站在不同的高度看事情,她只說別人沒有看到的部分,而且從來不膽怯。
一般的讀者很喜歡她早期(1961~1965)的一些著作,包括我自己也是。她的立論新穎獨特時有超脫世俗之見,閱讀她的作品而不去進行思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喜歡挑戰普世認同的觀點,提出質疑、反論,就算你不認同她的觀點,你也無法否認內在中有些東西開始鬆動了。她在反對詮釋裡提到“如果我反對詮釋,我也不是這樣反對詮釋本身,因為所有的思考都是某種詮釋。我實際上是反對簡化的詮釋,我也反對花巧地把意念及名詞掉換和粗淺地對等”。她此處指的是那種在作品中提取某些元素,然後指A代表X,B代表Y等等,闡釋在文本清晰明瞭的原意與後來的讀者之間預先假設了某種不一致,而闡釋試圖去解決這種不一致。這個闡釋實質上是對原作的一種改動,是為了符合闡釋者本身的需求,闡釋者以如此的改動聲稱自己只是讀出了本來就存在於文本中的那個意義。(她所謂的簡化與掉換這個想法或許來自於她身處的那個時代,彼時她相當關心歐陸思想,而60年代正是結構主義--符號學興盛的時期)她認為過度的闡釋是智力對藝術的一種報復,她說道:「現代風格的闡釋卻是在挖掘,而一旦挖掘,就是在破壞;它在文本“後面”挖掘,以發現作為真實文本的潛文本」,那是個馬克斯與佛洛伊德學說當紅的時代,作為一種闡釋體系的基礎到處氾濫成災,言必稱馬克斯,必也乎佛洛伊德,她認為這是一種侵犯性的、不虔敬的闡釋理論,彷彿不進行闡釋就沒有存在意義,然而如此的闡釋卻是使作品失去了獨立的存在。「去闡釋,就是去使世界貧瘠,使世界枯竭—為的是另建一個“意義”的影子世界。闡釋是把世界轉換成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倒好像還有另一個世界)。她呼籲我們要去除對世界一切的複製,直到我們能夠更直接地再度體驗我們所擁有的東西。